《法人》雜志全媒體記者 銀昕

“春節不放煙花爆竹，總感覺缺了點年味?！奔易”本┦谐枀^的張淼是一位煙花愛好者?？粗鵁熁ㄔ诳罩腥急?，幾秒鐘的時間里定格成某種圖案，照亮夜空，是他最享受的時刻?！氨衤曋幸粴q除”，燃放煙花爆竹是中國人慶祝春節的傳統形式。然而，多年來，由于人身安全、消防隱患、空氣污染等原因，全國各地不斷調整對于燃放煙花爆竹的規定，在尊重傳統習俗和現代城市發展之間權衡。

春節臨近，對于燃放煙花爆竹是“禁”還是“限”，再次引起人們關注。近日，多地發布關于燃放煙花爆竹的規定。如遼寧大連、山東東營、上海等城市2023年春節期間在規定時間或規定地點允許放煙花；北京、四川成都等城市規定，全域禁止燃放煙花爆竹。

“禁改限”輾轉十年回到原點

在古老的傳說中，“年”是一個怪物，磨牙吮血，殺人如麻，但怕紅色和吵鬧的聲音。有了這兩樣東西，“年”就不敢興風作浪，人們就能安然度日。于是，每逢早春將至，華夏民族便有了貼春聯，放爆竹的習俗，稱之為“過年”。直到20世紀90年代初，燃放煙花爆竹導致事故頻發，人們開始重新審視這一古老的民間習俗。

1993年是個轉折點。這年春節，北京全市因燃放煙花爆竹致傷544人，比上一年驟增54.5%，其中5人被摘除眼球。春節剛過，北京市政府就收到231封市民來信，強烈要求禁放煙花爆竹。隨后的北京市兩會上，有209位市人大代表提出17件議案和建議，99位市政協委員提出28件提案，要求立法禁放。市政府隨即成立班子起草法規。當年7月，《北京市關于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規定(草案)》公開征求意見，多數市民贊成禁放；10月，北京市人大常委會表決通過《北京市關于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規定》，明確規定當時的城八區為禁放區，遠郊區縣由各區縣政府自行決定。

然而，傳統習俗的強大慣性沒能因一紙規定銷聲匿跡，加上非法生產企業和銷售渠道的存在，元旦和春節期間私自燃放煙花爆竹的情況屢禁不止。有人從實際出發，認為強行封堵效果不佳，提出在嚴格管理的前提下允許春節期間燃放，也有人從保護傳統文化習俗的角度，提出“禁改限”的建議。2002年至2005年，有162位北京市人大代表提出17件議案和建議，呼吁修改“禁放令”；2003年，這項工作被列入北京市立法規劃，經過兩年多的聽證、調研，“禁改限”于2005年9月表決通過。隨后，上海、天津、重慶、武漢等城市也陸續實行“禁改限”。一年之內，全國約有170多個城市由禁放改為限制燃放。

2006年春節期間，北京市五環內再現焰火滿天的盛況。當時還在讀大學的張淼，跟著家人一起重溫了父輩記憶中的煙花盛宴?！皬哪耆匠跷?，幾乎每個晚上都在外面放煙花?！闭勂疬^往的記憶，張淼滿臉笑容，仿佛又回到那些煙花綻放的夜晚。

此后，隨著環境污染空氣質量逐年下降，人們對燃放煙花爆竹帶來的空氣污染擔憂加重。

有數據顯示，2012年至2017年，北京市春節期間空氣重污染天數在2至4天之間，除夕、初一、正月十五這3天PM2.5平均濃度明顯高于全年平均濃度。隨后，北京市政府法制辦公開向社會征求修訂意見，在收到的814條意見建議中，支持禁放的意見占83.1%。

2017年，修改后的《北京市煙花爆竹安全管理規定》將五環內地區重新劃為禁放區，五環外則由各區政府自行決定。全國多地也開始收緊“禁改限”政策：上海在2016年就將禁放區擴展至外環路以內，天津在2017年一改在全城設立限放區和禁放區的做法，開始施行外環線以內全域禁放的規定，西安則從2018年12月1日起，將城六區全域劃為禁放區域。中國煙花爆竹協會官方網站文章稱：截至2018年1月底，全國共有803個城市劃定禁放區域，同比提高81%，其中有京津滬3個直轄市，還有16個省會城市，153個地級市和631個縣（市）。

之后，北京市五環外各區政府不斷擴大各自行政區內的禁放區。2020年，大興區全域禁放；2021年，石景山和順義兩區全域禁放，2022年、2023年，北京市全域禁放。

煙花銷售墻內開花墻外香

政策的放開與收緊，直接影響煙花的市場銷售。

“禁改限”后，一家名為熊貓煙花的企業幾乎占據了北京地區的煙花銷售市場，每逢春節期間，帶有“熊貓煙花”字樣的臨時帳篷大街小巷隨處可見。2006年春節期間，熊貓煙花在北京市場銷量超過13萬箱；2011年春節前，熊貓煙花對北京市場供貨量達到35萬箱。除了熊貓煙花，北京煙花鞭炮公司在2006年春節后發布消息稱，該公司春節期間銷售收入為5500萬元。

那些年，煙花爆竹經營攤主收入也很可觀。李剛是某煙花公司授權的特許經營者，從2007年開始在北京租攤位賣煙花。他告訴記者，煙花公司提供不同金額的“套餐”，“我申請的是5萬元的套餐，全部產品由煙花公司配送，我們通過安監部門考核后上崗?！变N售高峰主要在除夕、初五和正月十五這三天，正月十五是最后的機會?！百u的最多時還是除夕前，有一年除夕一天就賣了幾萬塊錢?！?/p>

隨著人們對空氣質量的重視，煙花銷售進入下行拐點。2014年，熊貓煙花實控人趙偉平預計，2015年的銷量將比2014年下降30%。熊貓煙花也從此開始轉向金融領域，開辟第二戰場。據統計，2015年北京全市煙花銷售攤位數量降低了20%，只有940余家，這也是10年間首次跌破1000家。

李剛記憶中，拐點發生在2012年。這一年北京霧霾天氣增多，大眾對空氣污染難以忍受，人們對在節日期間燃放煙花爆竹的意愿明顯降低，市場需求驟減，“銷售額下降了三成左右，我覺得收益不大，就退出不做了?！备蟮霓D折點則是2018年，“2017年12月北京規定五環內又不讓燃放了，我認識的大多數同行從2018年春節開始就不再賣煙花了?！?/p>

記者嘗試聯系數年前占領北京煙花爆竹市場的熊貓、逗逗和燕龍三家煙花公司，除已明確轉型的熊貓煙花外，另外兩家已無消息。

根據“世界煙花爆竹之都”瀏陽市鞭炮煙花產業發展中心的數據，2022年1月至9月，該市花炮產業集群實現總產值159.7億元，僅比2015年增長0.5%；國內銷售額89億元，比2015年還降了11.46%。

相比之下，國外政策愈加寬松的趨勢，使煙花銷售市場走高。

2022年11月20日晚，卡塔爾世界杯開幕式焰火秀環節，那些在350米高空，綻放花朵直徑達到200多米的煙花，是產自中國江西萍鄉上栗桐木鎮的一家煙花生產企業。

美國2020年進口煙花總數為3.7億美元，其中3.57億美元的煙花來自中國。根據美國煙花協會的數據，全美大型表演中使用的煙花75%產自中國，個人燃放的煙花則98%來自中國。

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1年全國煙花、爆竹累計出口322901噸，金額累計8.05億美元，分別同比增長19.2%和16.5%。亞洲、北美和許多西方國家是我國煙花爆竹產品主要的出口市場；華經產業研究院數據則顯示：2022年1月至10月，中國煙花爆竹出口金額超過10億美元，突破2018年達到的歷史最高水平，創下新的出口紀錄。

國際市場成為中國煙花產業新大陸。

傳統文化與環保如何兼顧

在煙花起起落落的過程中，始終有人堅定維護傳統民俗。作為國際民俗學家協會最高資格會員中僅有的兩名中國專家之一，原中國民俗學會副理事長烏丙安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鞭炮是不可替代的”。

支持有限度放開的聲音也一直存在。上海市消防局防火部副部長顧金龍曾對媒體表示，當年嚴格禁放的結果，是“禁一漏萬”，后來上海煙花實行4道質檢關，商家必須持證銷售，安全常識宣傳送抵社區，鼓勵群眾舉報非法煙花爆竹售賣行為等措施，燃放煙花的消防安全隱患問題得到有效緩解。

除了安全隱患，環境污染也是人們普遍關注的問題。記者了解到，煙花爆竹燃燒時發生一系列化學反應，釋放出大量一氧化碳、二氧化硫、三氧化硫、氮氧化物和各種金屬、非金屬氧化物，并產生大量煙塵顆粒。在大氣擴散條件較好的情況下，一般情況煙花爆竹燃放產生的污染物1到2天才可清除；但在風力弱、出現逆溫、濕度高等不利氣象條件下，這些污染物會持續在近地面積累并發生化學反應，甚至形成持續多日的重污染。

并非沒有解決方案。參與過北京奧運會焰火表演的熊貓煙花公司，從奧運會閉幕后便開始研究環保煙花，到2014年北京APEC會議及澳門回歸紀念活動時，熊貓煙花燃放的已經是采用無硫發射技術的焰火。緊接著，該公司在2015年春節期間推出“APEC系列環保煙花”產品。這一年熊貓煙花公司向北京共發貨15萬箱左右，其中環保型產品占比七成。

但是，由于“偽環?！睙熁ㄕ紦袌?，且售價相對較高，消費者對于貼著綠色環保的煙花并不十分信任，加上有關政策的限制，依然沒能擋住煙花爆竹在國內市場銷售的下行趨勢。

同時，有人在監管方面提出建議?！安荒苡谩鞒菂^禁燃’的辦法一刀切了之?！?023年1月11日，浙江省政協委員、浙江傳媒學院教授葛繼宏向浙江省政協十三屆一次會議提交了關于在浙江全省范圍內有限制地燃放煙花爆竹的建議。葛繼宏認為，應以社區為單位，在轄區內選取合適的地區，如空曠的操場、廣場、運河邊的空地等作為“煙花廣場”，市民可在指定的時間段內、就近選擇“煙花廣場”進行燃放，燃放后主動清理垃圾；他還建議，有關部門可對上市銷售的煙花爆竹賦“安全健康碼”，做到全流程可追溯。

責編｜惠寧寧

編審｜崔曉林

校對｜張 波 張雪慧